威斯康星的夏天,如果能永远持续下去该多好啊。

 

利刃破空声。

湖畔森林中的废弃小屋,原来也是个供人观光度假的地方,因为荒废太久,屋主懒于修整,就这样放置着。

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中,高高束起的金色双马尾,随着空挥的动作,有规律地摇晃着。

我要去哪里?

利刃破空声。

金发的少女独自做着空挥练习。她手中的并非竹刀,而是货真价实的利刃,剑身通体缠绕着隐约可见的花纹。

剑尖扬起,金色的阳光在利刃上跳跃。

奋力挥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赶走心中的迷茫。

我要去哪里?

和所有普通的人们一样,读完高中和大学,然后毕业工作或成家?

利刃破空声。

或者申请一所日本的大学好借机逃出去,然后蜗居在六榻榻米的单身公寓里扳着指头计算打工的收入?

或者一边在街头表演剑道挣些旅费一边四处旅行?

或者……

利刃破空声。

不对,都不对……

这些选项都只不过是“可以”而已。

凭心而论,对于其中的哪一个,都没有那种像剑一样可以倾注其中的心情。

利刃破空声。

看似是一幅青春生活展开的美丽画卷,但其中的每一个选项对少女来说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负罪感:抛下母亲一个人寄人篱下。

利刃破空声。

即使如此,却也不愿放弃“行进”。

利刃破空声。

从前拉着绫乃前辈来这间“秘密基地”的时光历历在目。虽然眼下绫乃只是随家人出去旅游了,多少还是感到有些落寞。

就连剑道的修习也遇到了瓶颈。绫乃前辈苦笑着说“我也只是个学生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小樱的了”。

剑尖扬起。向前踏步。

松软的腐殖质地面在少女的脚下凹陷,发出沙沙的响声。

挥剑——

与森林小屋画风极不相符的邮件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樱·葛莱德,收回与望着林子深处的目光一起逸散的思绪,走进光线暗些的屋子里,拿出手机查看邮件。

这什么呀……

向下拉到邮件正文的瞬间,樱撇了撇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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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到西西里来吗?

以你的血脉,继承彭格列家族,成为第十三代首领。

 

【去】 【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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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和“不去”的两个按钮摆在下边,等待收信者点击其中的一个作为回复。

搞什么啊,现在的诈骗都这么没水平的?还是只是单纯的恶搞?回复按钮背后搞不好两个都是会下载什么病毒的链接。

西西里啊……地中海的冬天比较温柔。

威尼斯的水面和苏必利尔湖畔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伸出手指按下了【去】。

并不是对黑帮什么的感兴趣,只是想发泄一下对迷茫的自己感到不满的心情。

从点击按钮的地方溢出大股逼真的火炎的动画效果,很快盖住了整个邮件的界面。稍微被吓到的樱抬起手来,看着满屏的火很快又熄灭。

花里胡哨的特效播放完毕后,居然跳转到了航司的查询页面,上面赫然显示着飞往意大利的订票信息。

起飞日期在好些天以后,但早在昨天就已经付款了,发信者大概是笃信少女会点击“去”。

被人算准了的感觉非常不爽。尤其是对方居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获取了个人信息并订了机票,又加了一层不知何时被暗中盯着看的感觉。

一时难以接受现实的樱·葛莱德,啪地反手关掉邮件。

 

“我回来了。”

樱在门外将鞋上的泥土清理一下,这才开门进屋。偌大的野原宅,即使住了三个人也显得过于宽敞。

把运动鞋脱下来,摆在母亲的平底鞋旁边,拿出拖鞋换上。看到了上层的男式皮鞋,这意味着舅父已经回来了。

“欢迎回来,小樱。”

樱的母亲,野原雪生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她忙着照看煎锅,顾不上回头。

“又跑出去玩一天?”

倚在沙发上拿着平板电脑处理邮件的男人,樱的舅父野原幸夫,在少女经过时抬眉暼了一眼。

“……抱歉。”

嘴上这么说,少女向楼梯走去的脚步并没有被影响。

“都16岁了,不管在哪个州都是可以去打工的年纪了,帮你妈妈分担一点家用也好啊。”

“没关系的,哥哥,小樱还只是个孩子。”

雪生适时地端上冰镇啤酒来给女儿解围。

“哼。嘛,算了。”

男人重新低下头去关注平板电脑。反正他只是作为家主习惯性地想要指手画脚一下而已,并非真的打心底在意甥女的成长。

 

初来乍到的时候,樱还会切实地为舅父的话感到内疚,但现在早就当耳旁风了。

他只是嫌弃妹妹宁愿寄居在他这里当住家女佣-housekeeper-为亡夫守寡也不肯再嫁而已。

不过反正他有好几处住宅,在威斯康星这套只有夏天度假才来住而已,所以樱也不至于每天都要面对这种对话。

就算不提那些,如果连这点闲话都忍不了,是过不了寄人篱下的生活的。

 

洗过澡,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她不想下去和舅父同桌吃饭,就在这里发呆。

打开电子书软件,但是又没有看书的心情。

又打开了白天收到的那封邮件。

按钮后面没有恶意软件、钓鱼链接,只有那张机票而已。

如果、那是真的的话。

那不仅是一张机票、一份邀请,而是一道通往亡父的线索。

按照野原家一致对外的说法,樱的父亲是死于一场高空跳伞中器械故障导致的意外。在野外找到的尸体血肉模糊,不用技术手段完全无法辨认。

周围的人都知道他热衷于各类极限运动,因此这一意外并没有引起什么议论。

但私下里,雪生一直怀抱着丈夫并未死去——或者说,并不是死在那个地方的想法。

幸夫则对此嗤之以鼻。樱也只是就这么听着,并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毕竟父亲亡故时她才12岁。

如果白天的那封邮件是真的,那就某种程度上算是印证了母亲的想法——父亲身后有很大的谜团,从未向家人言说。

 

去吧。

尽管这个鲁莽的选项背后充满了未知和风险,但它具有与其他选择相比无可替代的深重意义。

如此下定决心的樱,开始按照谜之邀请者的指点准备出国手续。

首先向对方指定的一所高中发出留学申请,很快就通过了。然后据此收集各式材料,申请留学类签证……

这些都只不过是“工作”。而最重要的“任务”,是说服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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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洋彼岸的利帕里岛上,山头坐落着一处安安静静的小疗养院。

一处露台上,一位看上去才年过花甲、身体却不怎么硬朗的老人靠在躺椅上。

旁边是一位中年女性,倚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夕阳的光落在她披肩的棕色鬈发上,随着她放下手机的动作一路向下流淌。

“贝尼,贝尼,总有人说你是老赌棍……可我知道你不是,你从来不会输。”

“而你从来都相信我不会输。”

老人悠闲地摇晃着躺椅。

“好吧,输家要有得忙了。”

屏幕上的火炎动画特效一闪而过,女人熄了屏幕,起身拿起手包将手机塞进去。

“这只是第一盘而已,洛丽。下一盘你也一起做赢家。”

“我很有信心。”

“谢谢。我希望你手下的人也能一样。”

“我会让他们有信心的。”

女人利落地向老人道别,走下楼梯。不一会儿,她的身影出现在稍远处的直升机坪上。

老人目送着她登上飞机离去后,视线投向更远的天空。

“好了,小G,你还能逃避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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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母亲直到听到目的地的名字,才叹了口气。

那口气叹得樱心里一沉,甚至开始考虑取消这趟荒唐的旅行的说辞。

然而雪生只是望着窗外喃喃自语:“让老家的人看到的话,一定会说,很像吧……真像啊……。”

“像谁呢?”

“像我啊。”

雪生陷入了回忆。而樱在她身旁站了很久,想要在踏上未知的旅途前,再多陪母亲一会儿。

 

尽管目的地还远在大洋彼岸,但在樱的心中,从在大巴上与母亲挥手告别的那一刻起,旅途就开始了。

离别的话,要说什么呢?

就此别过(然様-さよう-なら)?

保重?

对不起?

最后,少女选择了——

“我会回来的。”

 

威斯康星的夏天,如果能永远持续下去该多好啊。

夏天明明是母亲要忙碌的季节,自己应该盼着夏天快快结束才对。

为什么会如此留恋呢?

樱自己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