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葛莱德,在蒙蒙的晨光中睁开眼睛。

醒来的第一瞬间,樱就察觉了,自己休息得并不好。睡眠并没有像通常那样带走疲劳,反而似乎是将它藏在了更深的地方。而对这种状态的察觉又增加了心里的疲惫。

少女以比平日稍微慢了一些的节奏起床,洗漱、更衣。最近都起得太早,所以就不去叫醒朝雾了。独自出门,到惯例的地方和萨莉集合,一起开始晨练。

……

晨跑中的少女,没能像平常一样专注锻炼,反而小脑袋里充满了各种思虑。

船长第一战输了。没能旗开得胜呢。

她看上去很失落的样子。但是第二天就匆匆赶回船上去了。她去干什么了呢?也没有发邮件来……

第二战的镜里前辈也输了。

浅纪从头到尾只出了一剑。但是那一剑划在了脖子上,虽然检查结果只是一点皮肉伤,致命部位的伤口看上去还是很吓人。

才两战,出战的人都受了不小的伤。

接下来也是会这样、大家都伤痕累累吗?

早上出门前留心检查了一下邮件。下一场决斗是晴。

现在已经是零对二了。如果再输了的话,算是对方的赛点,而且是所谓的零封。

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但是要把这种沉重的事情摆出来吗?

其实就算不说她也很清楚吧,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增加无谓的压力。

莫莱尔船长会不会是实际体会过对手的实力后,觉得像我们这帮临时凑起来的人没有胜算,所以才不声不响地先回避了?反正后面也没有她的事情了……

萨莉姐……

下一圈轮到樱领跑,萨莉减速下来,樱却没有及时接上去。

“怎么走神啦?”

萨莉来到和樱并肩的位置。

“诶?啊……抱歉。”

少女回过神来,打算加速上前,却被萨莉一手按在肩头上拉住了。

“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用这副表情说这种话可没人会信的哦。”

“……对不起。”

晨跑最终还是暂停了一下。少女不得不去接受这种示弱的感觉——停下来说话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无法解决自己的心情,而且是被人提醒了才不得不承认。

“下一场决斗轮到我了对吧?”

“诶?萨莉姐怎么知道的?”她本来打算在早餐时公布的。

“都写在你脸上啦。”

“有、有这么明显吗……”少女心虚地摸了摸脸颊,但随即又垂下眼,还是忍不住提了出来,“萨莉姐……有把握吗?”

“嗯……这样说吧。我们是因信得救、而不是因得救而信的。——你愿意相信我吗?”

萨莉注视着樱。樱也以目光接触回应。

萨莉脸上是安定的微笑,碧色的双眸中映着逐渐升起的朝阳。

少女深吸一口气:“好。”

于是萨莉转身起步,带头继续晨跑:“好,那晨练完咱们一起去叫水月起床吧!”

“诶诶诶?”樱急忙跟上去,“真的好吗?镜里前辈不是才受了伤、应该好好休息的吗?”

“规律作息对于身体健康很重要——早餐也是!水月的话,如果不去叫她,大概会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吧。”

“好、好的……”

镜里水月:???

镜里水月,被夏日清晨过于明亮的阳光晒醒,正打算睡回笼觉,却被两位有着同样明亮金发的友人给强行从床上挖了起来。避着脖子上的绷带别扭地洗漱后,“押送”去了餐厅。

“啊,早晨,为什么早晨会到来呢……死掉的眼神.jpg。”镜里·早起会想死星人·水月,被夹在一列三人的队伍中间。

“自己给自己配描写啊……”跟在后面的樱很配合地吐槽。

“早晨一定会到来~黑暗一定会消失~”萨莉愉快地晃晃悠悠着走在前面。

“献诗-Gitanjali-?”接得上来的当然不是镜里,而是樱。

“Bingo~”

“但是就不用带上我了好吧……”

来到餐厅。屈服于两人的力气和执着的镜里,虽然还在嘟嘟囔囔,不过很快就被端上来的早餐吸引了目光——她的那一份比其他人的都精致。萨莉亲切地帮忙翻译,说是病号餐。

“我开动了。”×n

“昨天……辛苦了呢,镜里前辈。”

“还好啦。”镜里嚼着东西,不甚清晰地应声, “嗨呀,反正都输了,就别提啦。话说下一场是谁?”

“是萨莉姐呢。”

“拜托萨莉莉了!”镜里还特意放下刀叉,转过去对着萨莉举起合十的双手。由于脖子上的伤口,她不能转头,而只能把整个上半身都转过去。才过了一夜,她显然还不太习惯这种限制,动作起来有点别扭。

“没问题。”

樱安静地看着整个餐厅。舞风一口气干掉了整杯牛奶,放下杯子时出现了标准的‘牛奶胡’,村雨非但不提醒她擦一擦,反而往自己的嘴唇上抹牛奶来模仿,引起一些大呼小叫。朝雾正在向自己的咖啡里接连丢入黄糖,卡斯托尔无语地盯着她。

一派祥和。

如果指环争夺战输掉了的话,自己就不得不离开这一切了吧。在意大利的每天都不怎么平常的短暂暑假,将会成为只存在于回忆中的,虚无缥缈的幻影。

想这些干什么,真是不吉利。

摇摇头将阴暗的思绪赶出脑海,少女低头专心吃饭。还有一大串特训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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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幻觉并不是单纯的相互攻伐,而是幻术师和受术者的交流——就算是不怎么友好的交流,也是交流的一种。”

特训的休息时间,朝雾随意开启一个话题。身体在休息,脑子还可以继续转。

“交流?幻术师试图表达什么吗?”

“啊,就那种,反派试图把自己的歪理强加给别人,不是很常见的桥段嘛。”

“……确实呢。”

“像这种时候,哪里是幻觉就不怎么需要分辨了,很容易认出来。但认出来并没有什么用,想要摆脱这种幻觉,最好的方法还是回应和术士的交流——除非你有什么蛮力取胜的本事。”

“……那要怎么回应呢?反驳对方吗?”

“真要说的话,话题的内容有无穷多种可能——不过就举个常见的例子吧。。”

朝雾拿起玛努,仅用双指托着杖的中段,横平着端在右手上。“假设这是一个由幻术构建的情景。”

樱一边继续拿毛巾擦汗,一边凑了过去认真听讲。舞风靠着墙坐在一边看着。

“你的观点是这头,”朝雾用左手点了点杖尾,“术士的观点是那头。”玛努伸起小拇指来表示了一下。

“那……我要设法让对方到这边来吗?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你看这能动吗?”朝雾用自己的手捏住玛努竖起的小指晃了晃。

“?”

“在一个完全由对方预设的情景里与其辩论——我姑且不把话说绝,但以你的水平是没可能的。”

“……”没法反驳。

“在一个完全由对方预设的情景里与其进行辩论,是很难有成效的。而见效比较快的做法,就是跳出对方预设的情景。”

朝雾用左手在杖旁边的空间里转了转,表示“以外”的范围。

“跳出……怎么跳出呢?我能够认出这一切是幻觉,却不能摆脱吗?”

“你要否认的不是幻觉本身的真实性,而是幻觉试图表述的信息的真实性。还是举一个简易的例子吧,比如,这里的术士对你说,‘你就是个胆小鬼,这一切都是你心中的恐惧的具现。你根本就不该来到我的面前,这样还能保住性命。’”

“唔……”

“当然了,一下子这么说,你也很难感同身受吧。作为例题我就给出参考答案好了,可能是‘我并不是胆小鬼,也不恐惧这一切,我的犹豫只是面对陌生事物的正常反应。’,也可能是‘我也许是胆小的人,但我害怕的并不是你说的这些,而是像你这样的人继续任意妄为’。”

“这样啊……”

樱捏着毛巾,若有所思地逐渐低头。

她其实还有一点问题,但是休息时间也差不多了,只好先把这件事放起来,重新拿起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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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餐厅吃午餐的路上,迎面遇到了萨莉。她身边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少女,两人正边走边说。少女也是一身简洁的锻炼打扮,利落的短发,个头不高——站在萨莉旁边就更显如此了,但浑身都显出结实的肌肉。

“作为热身也许有点过头了呢……”

“有吗?我觉得这种程度还好吧。”

“日安,萨莉姐。”

“哟,小樱,还有小朝雾和……。”

“舞风。”“是村雨哟~这次就努力记住吧?”

“抱歉抱歉~”萨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樱这才注意到她的长发扎成了利落的发髻,由于发量大,发髻也很大只,“那这边就我来介绍吧,”她首先面向身旁的少女,“虽然你肯定在资料里看过了,这就是樱·葛莱德。”

“你……你好-buongiorno-。”樱虽然改口试图讲意大利语,但身体还是习惯性地鞠躬。

“然后这边就是,”萨莉转过来向樱介绍那位少女,“你之前问过的——”

“我问过……?”

“波吕克斯!门外顾问组织-CEDEF-的双子星-Gemini-的另一位!”

“啊、原来是那次……”樱愣了一下,然后发现了什么问题,“诶诶诶?是女生?”

“不习惯的话,可以是波吕克萨-Polluxa-。不过我没所谓啦,都行。”短发的少女一耸肩,看样子是那种不拘小节的人,“我受夫人嘱托,来陪普罗米修斯的通讯官小姐做做热身运动。……那、她们是?”

波吕克斯,虽然在和樱讲话,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往阿莉娅们身上飘。也难怪她会好奇。

“嗯嗯,大家按顺序来吧~小舞先!”

“六联装阿莉娅-SextetAria-,一号机,舞风。”

舞风虽然一脸“干嘛那么兴奋”,但还是乖乖配合了。

“四号机,村雨!”

“五号机朝雾……话说你们说话归说话能不能别杵在原地?快往餐厅走吧,老朽可是饿了。”

出现了,朝雾特有的精准破坏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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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朝雾。”

夜晚。已然熄了灯,但是这几天沾枕头就着的少女却忽然提起睡前话题。

“怎么了?”

“关于白天的例子……”

“在想什么?”

“如果……”少女咬了咬下唇,“如果,那个‘预设的情景’我完全无法否认……那要怎么办呢?”

“你有个现成的例子吧。”

“……”

沉默和黑暗一起充满房间。

少女终于开口。

“樱·葛莱德是个冷漠而虚伪的人。莫莱尔船长被毒箭钉在地上的时候、在宣布投降的时候,心里最深处的想法,根本不是想要救船长,而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自己会被看作是无情的人。包括昨天的那场战斗,其实非常、非常不甘心,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一下子结束了,但是被一刀差点割断了脖子的是镜里前辈,不可以说那种话。可是这样卑劣的我却被感谢了、被道歉了,还被萨莉姐安慰了。我感觉自己根本不配和她们站在一起。”

“我先回答你提出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也许我确实是这样的人,但是这关你的什么事呢?你难道是我的监护人、有指摘我的立场吗?我因为你所作的一切而来此打倒你,仅此而已。我也许以后会成为更好的人,但这些都和这里没有干系。’”

“……”

“然后再讲你自身的问题。人类这种生物的主观意志和精神、神经活动并不是统一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情绪,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意志和精神的这种偏差,就像你想做的动作和身体实际做出的动作的偏差一样,是时常存在的。这种意志的薄弱,和你的剑术无法战胜舞风和村雨一样,是切实存在的。你能接受自己每天输给舞风、拿着同样的真剑被村雨戏弄,却不能接受自己缺乏共情能力吗。”

“……我可以就这样接受这种事情吗?”

“包括你缺乏安全感、谨小慎微、不容易信任其他人、总是把房间收拾得随时可以打包行李——这些都是‘樱·葛莱德’的一部分,是与你的‘起源’息息相关的,来自童年的影响。”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我一天十几个小时跟着你……哈。”朝雾打了个哈欠。

“不我是说……‘童年的影响’那部分。”

“废话,你才几岁,整个人生里不就童年阶段最长嘛,猜这个命中率最高。”

“原来是猜的啊!”

“明智的做法就是接受客观事实,毕竟过往的经历无法更改,”朝雾没有回应她的吐槽,“这种事情,最实用的建议就是‘论迹不论心’。你看,如果你不说,就连我也不会知道。”

“……”

“你还会为此感到羞耻,就说明你并不真的是一个冷漠的人。另外,如果决定做一个否定自己的‘起源’的人,就要一生都摆出坚持那种态度,累死人的,建议不要。”

“……怎么说得好像是你的体会一样。”

“老朽确实尝试过,不过今天没有睡前故事——睡了睡了。”

朝雾又打了一个哈欠,樱听到她在壁橱里翻身的声音。“晚安-buonanotte-。”

通常朝雾才是熬夜比较晚的那个,而现在,樱忽然注意到,她比自己还赶着睡觉。

这几天,樱被几位“亲切”的家庭教师和临时家庭教师高强度地进行着身心全方面的锻炼,运动原本应该带来畅快的多巴胺,现在也不怎么感觉得到。

尤其是朝雾的对幻术特训,基本都一口气进行到晚上,让人产生一种整个脑子都被用光了的感觉。

就算吃过晚饭回来,整个人也还是时常反应慢半拍,泡澡都不敢多呆,生怕在热水里睡着,其他的事情更是无暇多顾。

现在想想,其实朝雾也很累吧。但是一向嘴巴很坏的她最近却从来没有抱怨过。

透过黑暗向尽职尽责的小小的家庭教师投去含有敬意的目光,少女也闭上眼睛投入紧张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