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灵。

这颗意大利的工业明星,进入大航天时代也并未失去其光彩,只是由于产业结构变更,在工业园区地带多了一些无人问津的废弃厂房和楼栋。其中有一些被别出心裁的设计者改造成了展示工业文明遗迹的公园,但大部分仅仅是被时间遗忘。

按照切尔贝罗指的路,普罗米修斯号的一行人——樱、朝雾、镜里、萨莉、卡斯托尔——沿着尚存的楼梯拾阶而上,到达顶层。

“什么都看不见啊……”

“简直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

“黑倒是算了,这热得要命啊——”

镜里水月,跟着同伴们一起爬上楼梯时还是背着枪的,这会儿总算到达目的地,把主武器往边上一靠,扶着墙大喘粗气:“为什么战斗开始前先要消耗一段体能啊!这里只是观众席吧!”

萨莉无奈地回过头去看着好友,确保她不会从刚爬上来的楼梯上掉下去:“水月你的体能……提升空间有点大呢。”

招来了镜里气息不足的抗议:“说都说出来了就不必特意换成好像好听一点的词了——!”

不远处是近卫部队的人,他们先行抵达,这会儿黑井雨莉正拿刚登上来的几人当热闹看:

“嘻!这就喘不上气来啦?等会被沙耶刺到的时候可要叫得大声点呀!”

她的话实在太难听,樱皱起了眉头。想要反击,但樱·葛莱德从小就被教育为很有礼貌的孩子,一下子实在想不出什么损话来。

镜里水月,终于平复了呼吸,抬眼瞥了她一下,也不说什么,起身环顾四周:

“嗯?那个使剑的呢?”

“浅纪氏已经前往这场战斗中为其指定的起始地点了。镜里氏的起始地点请往这边。”

另一名切尔贝罗则指了指众人身后的一处空间:“观众席限定在这个房间中。”

虽然这一带从前是工业区,但这栋多层的建筑明显并非厂房,而更像某种展览中心或办公楼。现在所有人都站在最顶层上邻近天井的走廊,而切尔贝罗所指示的方向是与位于中心的天井相反的,建筑的墙的方向,沿墙壁分布着一排房间,这些房间在面向走廊的这一面是玻璃隔断墙,因此能清楚地透过玻璃看到里外的环境——如果有足够的光照的话。

镜里向着天井那边走了两步,低头观察:“唔,这回没有什么奇怪的机关了吗……”

大概是因为用肉眼完全看不见下面有没有人,切尔贝罗并没有阻止她。能看的东西确实不多,她很快就折回来,准备前往指定的起始位置:“嘛,总之,我去啦。”

“水月加油!”

“前辈,请小心……”

没说完的敬语被隆隆的雷声盖过了。声音与闪电几乎没什么间隔,说明距离这里很近。

随之而来的凉风,吹得朝雾不得不举起玛努拉住头上的帽子,“又是雷暴吗,老朽有种不好的预感。”

作为战斗场地的这个展厅,连徒有四壁都说不上,墙壁和窗户有许多破洞,天井的顶棚更是几乎整个不翼而飞,只残留一点框架。

卡斯托尔也叹了口气,“本来视野就很差了,真是天公不作美。”但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

如他所想的,切尔贝罗非常率直地认领了现状:“这是为本次决斗制造的人工降雨,预计小时降水量将会超过50毫米。请观众尽快移步。“

这已经算暴雨了,就算是人工降雨,这等规模的雨云也不是说有就有。

 

一道幽幽的评论从另一边传来,是渚夜:“呼风唤雨……吗,切尔贝罗机关,可真是神通广大。”

“不知道等到阿夜上场的时候会有什么新花样呢!我有点期待!”

“那你可能要多期待几天了,我猜测雾的决斗并不会被安排得太早。”

 

切尔贝罗没有回应,只是用手势指示观战的众人该走的方向。

朝雾,循声凝视着渚夜的方向。透过这片黑暗并不能看见渚夜那时常挂着虚伪微笑的脸,樱并不能知道她在看什么。

 

观战的这个房间可以说连徒有四壁都算不上,玻璃幕墙有近一半都破碎了,钢化玻璃上布满均匀的裂痕,但仍维持着原有的形状,看上去非常危险,也许不知何时就会忽然坠落。

切尔贝罗开启了放置在观众席的全息投影仪,几个窗口出现了众人面前,分别显示着来自不同位置的监控摄像机的画面。

“雨之指环,浅纪沙耶对镜里水月,战斗开始!”

 

观众席位于顶层,镜里水月的起始位置则是这下面的一层。

一下楼,她就马上谨慎地压低身形,将散落的一些立体装饰和广告牌当做掩体。

镜里水月,不断变换路线,步步为营地行进。每过一段距离,就用瞄准镜搜索下方。

 

萨莉:“这场战斗的条件对水月有利……按说是这样的。”

卡斯托尔:“是的,镜里小姐的射程优势是绝对的,对方只有冷兵器。只要侦察成功,就可以先发制人。”

朝雾:“但前提是她能抢先发现对手。”

 

在这种缺乏光照的环境中,摄像机当然也是夜视模式,只有单色的显示。

从画面中可以看到,浅纪似乎并不急于行动,背靠着一道展示墙静静地立着,微微侧身窥视着整个场地。

展厅并不大。以浅纪的脚力来说,奔跑穿过整个大厅,大约也要不了半分钟。

距离本身并没有太大意义,如果陷入追逐战,镜里不可能跑得过浅纪。

影之锋-ShadowEdge-这颗子弹,虽然慢了一点,却是必中。

这场战斗和武器无关。这是观察力、耐心与直觉的对决。

樱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冰冷的落水与干热的地面,碰撞出蒸腾的水汽,雨的味道开始在黑暗中弥漫。

这种味道通常是令人感到放松的,但在现在这个情景下显然没人有心情享受。

朝雾:“这次是雷阵雨-thundershower-吗……”

 

黑井:“沙耶~会从哪里过来呢~”

渚:“两边都有楼梯呢。但说不定是上面呢?”

黑井:“最好是帅气的一击决胜!”

黑井雨莉加入了的观众席一下子变得聒噪起来,与绵绵不绝的雨声一起,盖过了大家真正关心的战场上的动静,让噪音,或者说是除去无谓噪音后的无声,成了贯穿这场决斗的元素。

 

浅纪,一个利落的前滚翻,穿过雨帘,移动到另一藏身处。

并没有发生什么。

从画面中可以看到,镜里正压低了身形缓慢移动,大约是没有看到她。

浅纪缓缓地站起身——她选的位置非常巧妙,来自建筑外部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一面空白的墙上。

黑色的影子,从远处看上去,和黑衣的身影相差不大,而黑衣剑士的正体并没有暴露在外。

很明显她是打算引诱镜里射击。只要她开枪,就会暴露位置。即使射击后立即移动,也留下了大致的方位信息。

 

并没有发生什么。

毕竟镜里也是有备而来的。在夜视镜的视野中,散发热量的真人和虚幻的影子当然是天差地别。加上雨水的干扰,她说不定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影子。

也许是浅纪并不清楚对面的装备。和上一场不同,这一场从开始到现在,双方甚至都没有直接确认对方的存在。

但她们也都能透过战场的空气确认这一事实。

远道来此的理由。

观众席上的同伴。

面具下隐藏重重谜团的切尔贝罗。

击中摄像头后飞溅的雨滴。

挂在胸前的关键的指环。

 

是战场直觉、还是目视确认?镜里忽然选择起身,靠在栏杆上架起枪。她果断抓住自己眼中的机会,枪身停稳后的瞬间扣下扳机。

枪声。

另一个画面中,正在移动的浅纪的身形应声歪了下去。

银色子弹,命中。

 

樱:“好厉害!一发命中!”

萨莉:“但是……怎么做到的?水月发现了什么?”

 

枪声在雨帘中激荡,撞上墙壁,在整个展厅中回响。

尽管回声重叠,但应当预计常年身处战场的人是能够分辨声源的大致方向的。

但镜里也并没有急于转移。她沉静地保持着姿势观察了一秒,确认了命中情况后,才起身收枪。

枪栓拉动,弹壳跳出、落地,细微声响被雨水淹没。

 

镜里水月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浅纪沙耶也知道。

在移动中,挂在浅纪胸口的半戒飞舞着向不同角度反射金属光泽。其中一些恰巧落在了镜里的眼中。

只是由于浅纪在不断动作、加上雨帘干扰的缘故,子弹没有命中预定的头部,而是击中了左肩。

这颗以决命之炎凝结的特殊弹并不会造成肉眼可见的伤口,只有具有麻痹效果的雨属性火炎注入了目标。但从浅纪的动作可以明显看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她的整个左臂都派不上用场了。不仅如此,肩部的中弹也对她的身体平衡产生了影响。

 

观众席上的众人并不能知道中弹的感受,他们只能看到浅纪挣扎了一下,然后有些摇晃着躲进一些短墙构成的隐蔽处。

黑井:“切,便宜你了。”

朝雾:“啧,不是惯用手。”

在语气词的节奏上发生了谜之默契的两人,不动声色地仅转动眼球瞥了对方一眼,然后无事发生。

 

镜里水月,向远离天井的方向绕了一下,从楼梯下移动到下方一层。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雨帘已经消失,仅余一些积水从各处滴落。

与雨水一同消失的,还有雨声。

不再有落雨的声音掩盖一些小的动静。相反,平静下来的积水开始放大战场上的风吹草动。

镜里已经重新确定了一个观察位置。

现在她已经无法像之前那样自如地转移了,水声会不断暴露她的行踪。

她嘴里嘟哝着些什么,打开瞄准镜的盖子。

她看到了浅纪。

 

浅纪,虽然是中弹后躲进了掩体,但一直都没有懈于观察。

现在,她从积水的光影中分别了月光和废墟以外的部分。从雨后的凉风中听到了并非残雨滴落的声音。

 

这里的掩体有两边出口。

银色子弹在盯着哪边?

如果是进入时的原路这边,镜里水月会很清楚怎么通过。掩体的形状,身体各个部位首先暴露的位置,都目视确认过了。

这样想的话,对于浅纪沙耶来说,从另一边出去会更有把握。冰冷的建筑不会把自己的细节全盘呈现给依靠热成像工作的夜视镜。

那么镜里水月应该选择瞄准另一边。

而对于浅纪沙耶来说,就应该从原路这边出去。

但是镜里水月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她也可能会选择瞄准原路这边。

所有信息对于双方都是一样的,这套猜测能无限反射下去。每过一秒,空气都变得更紧张。

 

透过摄像机的画面,是无法知道在双方的心中这些博弈是怎么进行的。人们只能在逐渐变得沉滞的空气中努力保持呼吸。

 

枪声。

水花飞溅。

影之锋,出鞘。

 

观众席上的众人只能看到浅纪以镜头的转动几乎跟不上的速度冲出了藏身处,直冲离镜里的位置最近的楼梯奔去。

樱:“镜里前辈——”

黑井:“好耶~”

 

镜里没有再次转移。她当然对自己的脚力很有自知之明。

就在拉动枪机的那点时间,浅纪已经进入了下方的射线死角。

由于先前的中弹,浅纪不仅无法采取高效的冲刺摆臂动作,还不得不用右手固定住左臂,防止它无法控制的摇晃干扰平衡。

但受伤的终究不是惯用手。

 

已经没有抑制声音的必要了。镜里迅速起身,并拉下额上的护目镜,来到浅纪将会登上的楼梯口,踢了两脚旁边的弃置物件,将它移动到对着楼梯口的方向,当做跪射的支点,对着下方架起枪,等待即将到来的正面冲突。

镜里从腰带上摘下什么东西,在楼梯转角出现影子的瞬间,扔了出去。

狭窄的对峙战场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太阳。

 

卡斯托尔:“闪光弹!”

朝雾:“看来还是有后手的。”

黑井:“哎呀呀~垂死挣扎~”

渚夜:“这也算是观赏性的一环嘛。一下子就结束的战斗可不够有趣呢。”

 

然而镜里终究还是漏算了一着。浅纪猜中了她扔的是什么,直接抬臂掩目,依靠刚才连续攀登楼梯的肌肉记忆,在没有视野的情况下冲了上去。

镜里急忙往腰间去摸手枪——

自然是赶不上了。

漆黑的利刃突刺,擦过镜里的颈侧。挂着半戒的绳子断裂。关系胜利的那一半飞起,被黑衣的剑士捉在手中。

 

“雨之指环争夺战,胜者为浅纪沙耶。”

宣布了结果后,切尔贝罗就不知怎么做到的一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