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蒙蒙亮的时候,一阵地动山摇的震感惊醒了整个白石堡。
“是地震了吗?”
席拉里翁披了外衣赶出来,看到走廊的一扇窗户被打开了,但是并没有人在窗前。
他打算探头向外看看。没想到刚走到窗前,就被一阵忽起的强风吹得停住了脚步。随即,视野飞进一道红色,伊莱恩正从楼下飞上来,在窗台上一撑,利落地翻窗进来。
“这不是地震。”伊莱恩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席拉里翁给他让开立足的地方,“何以见得?”
“通常的地震,会有岩元素精灵躁动、地脉紊乱,但地脉里的魔力流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伊莱恩不安的目光投向南方,“但是我刚才去地上看了,不仅没有元素精灵活动,地脉也非常平静——平静得像断流了一样。”
“您的意思是——”
席拉里翁的语气也沉重下去。他心里已有了想法,只是一时难以置信。
“普兰特拉可能出事了。我要去看看她。”
“这……”一想到接近世界树,席拉里翁本能的犹豫了。“世界塔本来是禁地,我们先前接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反复涉足真的好吗?”
“其实,界内的生物被植入远离世界树的‘本能’,本身就是普兰特拉自保的措施,教义的规定反而在后。”伊莱恩很理解这种现象,“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回来把情况告诉你就足够了。我和普兰特拉也算是有交情——不,她是我的朋友,在这种时候我不想无视她。”
“我同您一起去吧。”
席拉里翁去命人备快马了。
伊莱恩则去敲艾莉茜娅的房门。
他本来只是习惯性地,想带着艾莉茜娅一起去普兰特拉那里——一些东西完全没有改变,即使时过境迁。
但开门的一瞬间,他就犹豫了。
艾莉茜娅看上去起得很早,已然梳洗完毕,然而一如既往细心整理的仪容衬托得憔悴的神态愈发明显。金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深陷的眼窝和黑眼圈没有妆容遮盖,近乎刺眼。
“早上好,伊里尔。”
“早……”这过于正常的问候反而让伊莱恩愣了一下,“早上的地震你感觉到了吧?”
少女点了点头。
“普兰特拉可能出事了,我要去看看她。艾莉……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吧。”
“……”
伊莱恩环抱了她一下,然后起身欲走。
少女依旧垂目,沉默地伸手,抓住了神使的衣摆。
“艾莉?”
“别留下我一个人……。”
席拉里翁和两个随从、伊莱恩带着艾莉茜娅,一行人轻装向着昨天刚离开的地方策马疾驰而去。所有人都低着头赶路,沉默不语。没有人谈论午饭、过夜这些琐碎的事情。毕竟如果世界毁灭了,这些也就都不用操心了。
视野中刚看到世界树的枝叶,马匹就开始狂躁不安,不停地想要转头逃走,连随从中骑术最熟练的卫兵都被甩了下来。众人只好徒步前往世界塔。
没走几步,连人类也开始感受到世界树下诡异的氛围。
诅咒如同有了形色一般弥漫在空气中。风四散飞逃。
席拉里翁的脚步像是有千钧巨石缚住般寸步难行。他看着伊莱恩和艾莉茜娅的背影,脑子里还想着追上去,身体却像是逐渐冻结般难以移动。随行的杰茜卡躬着身子、止不住连连后退。卫兵也怔在原地,只是衣甲掩盖了躯体的颤抖。
“降灾厄予玷污我身者……以无边无尽的诅咒……”
那回荡在森林中的声音,那唤起一切生物灵魂深处的恐惧的声音……
甚至想要让人逃往死亡的怀抱寻求庇护。
只有那一个人,并未被本能的恐惧支配。
他用无能为力的目光望着世界塔。
“终究还是……”
再向前——
触目惊心、撕裂大地的黑色伤口。
地面裂开了。下方是漆黑的无底深渊,什么都看不到。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腿颤心悬。
“这是……”席拉里翁居然还挣扎着跟了两步上来,要不是现在没这个空,伊莱恩甚至都想佩服他了,“魔族的幻想种干的吗?”
“怎么可能。他们要是掌握这种力量,为什么不直接进攻查克摩尔?威胁世界树对谁都没好处。”
只对潜伏者有好处。
深渊下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伊莱恩知道那里有什么。世界的核心就在那下面。
问题是潜伏者怎么能使用自己的力量又不被理之棱镜发现哪怕一点踪迹?
这几天平衡者没有任何消息,那就是没有值得一提的发现。
神使皱起了眉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打算绕过去。这些深渊撕裂大地,也毁灭了地脉,上空的魔力和元素精灵一片混乱,他也不敢冒险在这种环境下使用魔法飞行。
艾莉茜娅一直跟在伊莱恩身后。也许是低着头没有看路,在他停下时一头撞了上去。
伊莱恩姑且找好了前路,再次迈开脚步,生怕艾莉茜娅没看路继续向前走,拉住了她的手。
他担心地低头看了少女一眼,少女只是垂首跟随。
大地再次震颤。
这次连伊莱恩都差点没站稳,艾莉茜娅更是差点跌倒。
地震平息——
黑色的渊口增加了。本就伤痕累累的大地现在显得愈发破碎,像是有只大手再碰一下就会分崩离析。
大地的裂隙是普兰特拉自己造成的?!
顾不上落在后面的其他人,伊莱恩向着世界塔的方向奔跑起来。
咚咚咚。
沿着回旋的楼梯,从内部登上世界塔。
来到塔顶,大循环厅的大门展现在面前。
厚重的门扉紧闭。
这扇门并不是物质意义上的门扇,而是普兰特拉的意志的体现。大门紧闭,说明普兰特拉不想见人。
普兰特拉究竟怎么了?外面为什么会是那副光景?
就算是为了保全大循环里的灵魂,失去核心的话也没有意义了!
伊莱恩徒劳地捶了两下门扉。
冷静一下。虽然普兰特拉不愿开门,但大循环厅是有窗户的,至少可以试着看看里面是什么光景。
大循环厅的窗户都在世界塔的高处。为了从楼梯间的窗户飞出去,伊莱恩转身——
一直跟在身后的艾莉茜娅不见了。
“艾莉!”
窗口空留风元素精灵的痕迹。
艾莉茜娅并不恐惧。并不忧心。并不焦急。
从前夜开始,就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回响。
回响。
捂上耳朵也没有用。就像库尔的魔眼闭上眼睛也没有用一样。
回响。
声音充满了整个意识,逐渐压制所有情绪。
你已经为了身份、责任、信仰、帝国献出了自己短暂的整个人生,它们给了你什么呢。
(不是这样的!)
远在天边。冠冕堂皇。虚无缥缈。
(不是这样的……)
你不亏欠这个世界任何东西。它变成什么样都已经无所谓了。
(不……)
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
看看你自己的心吧。
(……)
去找库尔吧。
不再抱着自己颤抖。
不需知道要去哪里。双脚自动地迈出,一步一步。跟着伊莱恩只是因为正好也要去世界树下而已。
正当跟在伊莱恩身后、登上世界塔的顶层时——
从窗口看到了。
库尔奇亚斯、孤零零地站在一道深渊前。
明明是忽然看到他在那里,心中却像是早有知晓他会在那里。
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了。
少女纵身一跃。
窗口空留风元素精灵的痕迹。
坠落。
向着深渊。
向着死亡。
向着爱人。
少女恍惚摇曳着坠落。像世界树上凋落的一片叶子。
在接近地面时扑向少年、拥抱住了他。
下落的势头已经无法停止了。
两人双双落入深渊。
库尔奇亚斯并不惊惧。并不恐慌。
被“那个人”指令“呆在这里”时,有一种平静的预感,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明明是忽然看到艾莉茜娅飞过来,心中却像是早有知晓会见到她。
两人双双落入深渊。
深渊溶解一切,除了界内的人类。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人类建造的。
少年伸出手,轻抚少女的脸颊。
“反正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再让我看看你笑的样子吧。”
世界凝固。时间停止流动。然后倒转。
天色才蒙蒙亮的时候,不知战火为何物的鸟鸣逐渐唤醒了白石堡。
“!!”
伊莱恩猛然惊醒,弹坐起来。
没有地震。营地里的篝火已经熄灭,只留下星点明灭的余烬。守夜的士兵打着哈欠等待换班。仆人们在打水,辘轳随着摇动的节奏发出安定的声响。
意识里还回响着着平衡者的留言。
“潜伏者太得意忘形了。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在研究理之棱镜的诅咒,设法化解、克服、规避,而他不仅没有更新藏身之术,还敢使用自己的力量攻击界内的存在。理之棱镜已经能抓到他的蛛丝马迹了,下次再这样明目张胆出现,就可把他烧成灰烬。”
女神的声音平静但并不太坚定。
“我料想他最后需要用小言灵才能攻击核心,没想到他居然把那么强大的诅咒都加在单个存在身上,从你讲述的经过来看,可能是报复吧。时之轮算是我的最后一张底牌,我一直留着它用来对付小言灵,现在确实按计划用掉了。双方手上都没有别的牌了。”
“接下来看你的了。”
伊莱恩奔向走廊,去敲艾莉茜娅的房门。
开门的一瞬间,他怔住了。
艾莉茜娅看上去起得很早,已然梳洗完毕,然而一如既往细心整理的仪容衬托得憔悴的神态愈发明显。金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深陷的眼窝和黑眼圈没有妆容遮盖,近乎刺眼。
“早上好,伊里尔。”
伊莱恩上前环抱住她。
“伊里尔,我做了一个梦。”
“嗯,没事的,只是噩梦而已。没事了。”
少年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收紧手臂。
“我还没说是什么梦呢。伊里尔也做噩梦了吗?”
少女用含有疲惫的轻声细语,反过来安慰少年,轻抚着他的背。
在艾莉茜娅背后,伊莱恩悄悄调出她的属性窗口。
状态栏目里一片狼藉。涅欧斯盖迪欧无法识别的条目和乱码甚至溢出了表格边缘。
只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能留下这些痕迹。当然是潜伏者。
并不是什么都被回溯了。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痕迹悄然残留。
“我梦见……”
“别说了……。不用回忆那种事情。”
“好。”
少年紧紧地抱着少女。